【蜗牛扑克】晚风拂过夜来香

你说，写了一篇供销社，看看能否找到共鸣一一毕竟我们是同年代人。记忆中的事物对你而言是素描，线条清晰光影分明。含蓄点也是莫奈的印象派，光与时间在笔下流淌，着色细腻。我苦笑。当我努力回望时，隔了几十年岁月的烟尘，一切仿佛打了马赛克，只是一团分割不明的光斑。磨砂玻璃般朦胧记忆偶有弹出的碎片，却己变形弯曲如超现实画风。

寂静的画室里，少年正拿起2B铅笔在画板上一笔一划勾勒，青涩的眉眼瞄准，目光穿过画板，落在三个苹果上。如何用铅笔描绘出它的明与暗一一光与阴影。少年想的不仅仅是老师所讲的这些。少年心里还在想，如何描绘出它的香甜与芬芳，让它更具生命的质感。少年想的时候，并不知一些美与静谧正悄悄熏染着他的心灵。少年耽美于一棵虚构的树、一株向日葵、一抹日出、那弯腰的拾穗者。画布上的春天摇曳于梦境中，洞庭湖上的苇花暗香浮动，进入少年的潜意识。多年以后，这些美与静谧产生的气质沉潜在你的文字里，成为你的美学特质。

时间在纸页翻动时瞬间抵达到了中年，你上了拥挤的公交车，司机话语里的音节被颠簸得支离破碎：“你……今天……不上班”？你幡然醒悟一一让你觉得累赘的公文包是工作状态的象征。公文包原来是不可或缺的东西，一如你口袋里的钥匙。几片金属钥匙，每天在疤痕犹存手中启合之际，承载着你肉身的奔波与安放。你的随身之物当然离不开手机，它多功能地承接信息与娱乐。手机具有神奇魔力，它让人们心甘情愿地典当时间。你享受着手机便捷的同时，却又与之疏离，将目光调整至书页上，享受指腹摩挲着纸张的触感，享受油墨细小的分子在空气中散发的淡淡清香。

记忆的大门一旦推开，那些遥远的故事便散发着微光吸引你注意，一些细节抖落尘埃站在了你面前。你闭上眼睛，心中长出一双手轻触父颜沧桑，哪一条皱纹是为借学费而生长？每到冬天卖血的伤口会冷吗？那些陪伴父亲一生的农具，在时间的摩擦下并未老去，依然固守自己的角落。娘是什么时候老的？是提起潲水喂猪的时候，还是菜园子里担粪淋菜的时候？总而言之娘老了，一如天下无数平凡的娘在儿女不知不觉之下就老了。也许就是在你盯着儿子酣睡之际，心中畅想用文字与他交谈时娘就老了。发觉这点时，你陡然觉得自己也老了。只有年龄大了，才爱回忆。比如你在时光深处找到三哥温暖的背，你趴在他背上摇晃。BP机的声音从1997年穿越时空传来，你记起那个姑娘明亮的眼眸，那场浩荡如春风般的初恋，随着季节嬗变无疾而终。

一些缓慢的时光静静流淌，一些消失的事物重返记忆。隔着时间端详，沸腾的生活己经冷却下来。那个叫五田渡的书地方、那些逝去的声音、那些空房子、老巷子，如一帧泛黄的老照片，远去的一切皆静默如谜。微微的煤油灯，把早起离去打稻的身影拖曵得又细又长，陶罐忧伤地呆在墙角，仿佛散发着弥久的药香。城市的胎盘中，真实的白天总觉太喧嚣，夜晚才能反刍，糅合一些幻影，整合成你心中的素材。站在门扉外轻叩往事，儿时的你滚动童年的铁环正朝现在的你走来，你遇见时光交错的自己。独属于那个年代的童年游戏场景重返文字一一打弹珠、挤油、抓子、摸瞎子、跳房子、板炮、打陀螺……谁与姐姐错过了昙花刹那盛放？谁在浅斟低唱《声声慢》？谁在旧书摊恋恋徘徊？谁的绮梦犹如薄荷糖，有点青涩有点凉？

你思绪沿着一条狭窄、潮湿的巷子行走，旧事物如一阵风吹过，碎叶般盘旋于脑海，翻飞于指尖，化作键盘上流泄的音节，屏幕上滚动的字符。老去的藤椅栖息着静穆时光、墙壁上爬山虎绿意如云、山与庙的远景中走出来的女人眉眼低垂、城市的入口与出口人流熙攘、屋顶上鸽子扑腾、广场上空鸟儿自由飞翔、陌生的背影沉默寡言，童稚的你与姐姐手拉手第一照相时的新鲜与好奇……诸多往事都在意识中纷飞。当然还有小时候那条不知名的小河，水面如镜，映照你父母青葱容颜，水随风动，波纹起伏，见证你父母沧海桑田。这一切的一切，似真似幻，如画如诗。这是一条河的潜流秘密，也是一代人的生活秘辛。在水纹之上。在梦境之中。

爱写作的人大多深感孤独却又内心繁盛。文学可以捡拾生活，检视内心，平衡孤独与繁盛。每一个读者在阅读时闯进别人的精神领地，也承担着重写的责任，这种重写，在阅读时发生，随着阅读而延伸。赵宇的文字有一种沉静之美，能够把读者的情绪按捺下去，慢慢沉浸于他描述的世界中。合卷时遥想洞庭，似见风过水面自然成纹。那些幻中影、梦中身、时光之火焰，依约可见。置书于案，陋室生香，犹如晚风拂过夜来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