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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要怎样的铁石心肠,才能无动于衷将自己相濡以沫的夫君亲手诛杀?
这是我往公子萧吃食里投毒的第四十五日。
而这一日,他终是发觉体内异常,怒红着眼将梨花木桌狠狠推翻,我躲闪不及,热腾腾的汤水夹杂着破碎的瓷器,一齐砸在我素白的襦裙上。
耳畔只听得阵阵叹息,蓦的,他俯身而下将我紧紧抱住。我不断挣扎着,他不恼,只将我越拥越紧,似是想将我这整人都揉进他的骨头里。终于,我不再挣扎,只静静依偎在他的怀中,我想,这是陪伴了我一年多的夫郎。
尽管我不爱他,尽管我只是在想法设法的利用他。
可他,从未怀疑我,也从未舍得责备我。
末了,他缓缓松开我,苍白的指尖抚过我额间的牡丹花钿,那动作轻柔至极,宛如初春的暖风,醉了一院的海棠。
他犹豫了许久,这才开口问道:“阿春,我待你如何?”
我怔怔看着眼前的人,脑海中思绪万千,一时间竟不晓得说些什么。
他待我如何?能如何?自是待我如同稀世珍宝,这一年里,我们如胶似漆琴瑟和鸣,他曾为我抛弃世俗,也曾为我身处险境。
世人皆艳羡我们这对才子佳人,可谁又能想到,我同公子萧的相遇、相知,连同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,都是我刻意的安排。
一年的情深不寿,一年的相濡以沫,都不过是阴谋的开端。
“可我不曾想到,我的一腔真心,却被你算计的彻彻底底。”
他连连咳嗽着,乌黑的血自他嘴角缓缓滴落,漾开一抹别样的红。
我拿着帕子轻轻拭去他唇边的血渍,他猛地握住我的手,沉默了好半会,这才继续说道:“阿春,我从未想过我们会是今日这幅场景,我总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真意,即便不是,也还是有几分真情在,你说是也不是?”
他正说着,嘴角的血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喷涌而出,不多会,前襟便染上那可怖的猩红。我眼睛有些发胀,不敢去瞧他现在这副惨败的模样,便卯足了劲,在他诧异的目光下狠狠将他推开。
撒网的人热衷于让猎物自动钻入网中,而我们这些做为网的,只能依着主子的命令不断捕猎。
我站直身子故作讥俏道:“二郎,妾身是该说你太过天真?还是该说你蠢笨的可爱?从妾身故意接近你的那刻开始,你便早该想到的,只是妾身从未想过,你竟丝毫不怀疑妾身,便是连书房那样的重地都敢让妾身进去,妾身真真感激不尽呐。”
公子萧不可置信看着我,似要将我看的透彻些,我掩面轻笑字字珠玑:“二郎啊,你可知这世上最致命之物便是这鸠酒美人。”
他面色铁青,半天都说不出话来。我笑的越发如沐春风,他怒极了,那双眸子瞪得老大,仿佛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愤恨,最后无力倒在他平日最爱的凤尾琴上——死不瞑目。
公子萧死了。
如同宋瑾亦所预料的那般,死在了那所谓的温柔乡中。
沉寂的夜只听得到院内的树叶沙沙作响,我推翻明晃晃的烛台,瞧着火苗缓缓爬上公子萧的尸身,在所有家丁带着火把前来追赶时,迅速跳窗而出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…
2.
两天后,公子萧的死讯传遍整个卞都,茶楼喝茶的路人纷纷咋舌,只道那杀害公子萧的人太过心狠手辣,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下。
我不动声色抿了口茶,丢下银子后便悄悄离开了茶楼。
“夜,我还真是小瞧你了。”
宋瑾亦不知什么时候从天而降拦住我的去路,他站在巷口一袭白衣缥缈,如玉的面庞上带着几分冰冷决然。我谦恭跪下,下刻,他弯下腰笑的如同孩童般灿烂无比,那冰凉的手轻轻捏住我的下巴,戏谑道:“夜,我还以为你会心慈手软呢,毕竟你与他曾花前月下,也做了一年的夫妻。”
我垂眸不语,脸上如往常那般平静无奇。宋瑾亦脸色一变,仿佛不满我这般谦恭端庄的态度。他眯起阴鸷的眸子,漠然道:“夜,你可知我最讨厌你这幅模样,你这是不满我做的决定?还是不满我将你送到萧璟身边?”
我将头垂的更低,谦恭道:“夜不敢,夜只按照主子的命令行事,不敢有任何想法。”
宋瑾亦仍旧笑着,但眸子却异常冰冷的可怖,他扶起我,青色的穗子划过我的手背,檀香幽幽,亦如十年前我饥寒交迫倒在他马车前那般,他伸出手稳稳将我扶住,在我最无助的那刻,给了我些许卑微的希翼。
我还记得他曾许我衣食无忧,也曾许我半生荣华,但唯一没许过我的,只有一世安宁。可这些比起活着,又算得了什么?
那时的我唯唯诺诺跟着宋瑾亦回了府邸,从此抛却了过往的种种。
宋瑾亦待我极好,他请过无数先生教我琴棋书画,甚至还将他的一身好武艺都传授与我。及笄那日,除了宋瑾亦之外,我在暗影门中再无敌手,而我也多了个名字——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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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陪伴我的除了宋瑾亦,便如同我的名字那样,只有这漫漫长夜。
宋瑾亦曾让我暗杀了三个人。
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卫冕,我扮作被恶霸欺辱的柔弱女子与卫冕相遇,将他骗到湖边,活活淹死。
一个是世家公子方承,我丢下帕子故意同他邂逅,在他喝醉的时候,一刀毙命。
而这最后一个,便是公子萧。不同前两个世家公子,公子萧谨慎小心且武功高深莫测,比宋瑾亦想象中的还要棘手,就连公子萧暗地派出的十几名死士,也被公子萧全部解决,一个不留。
所以要成功除掉公子萧,绝非易事。
于是,我便做了那张网,那张牢牢困住公子萧,那张让他无处逃脱的网。
我成了宋瑾亦门客名义上的养女,被自己偷偷爱恋的男子亲手送了出去。
宋瑾亦说,我是他最得意的,亦是他最骄傲的——杀人兵器。
我想,我的心大约是死了,死在他的那句话里。
花灯会上,我与公子萧在牡丹花前相遇,如同折子戏那般,英雄美人相见倾心,从此郎情妾意鸳鸯成双。只有我自己明白,那不过是做戏罢了。
很快,我和公子萧的婚事定了下来,纳吉,下聘,亲迎,一样不落。
出嫁那日,宋瑾亦扶着我走了很久,桃花透过墙院飘落在他脚边,他踏过花瓣,藏青色的身形带着些许寂寥。他沉默了许久,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塞到我手里,并告诉我,这匕首名唤永夜。
寒更漫夜,永无休止。
这名字取得好,当真像极了我的一生…
3.
我收起思绪,跟着宋瑾亦回了府邸。他递给我一方沾了血渍的丝帕,我小心翼翼打开,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。
这大约是宋瑾亦给我的新任务吧…
宋瑾亦唇角勾起,眸子似寒冰般冷厉:“这次的任务,你同魅一起完成!”
我噗通跪下,恭敬道:“是!”
皎洁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照在地面上参差不齐,我与魅在黑夜中屏气凝神伺机而动,直至那些人离的近了,我们飞身而下,银刃齐齐划破长空直刺而去。
一个,两个,三个…
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解决了手帕上的多少人,只晓得自己握住刀柄的手有些发颤。魅发觉我的不对劲,他脸色怪异道:“夜,你怎么了?”
“无妨。”我淡然道,顺手将帕子拿出来清点人数。
魅自觉无趣,修长的手捻过一株狗尾草,像是想到什么,他将狗尾草丢在地上,小声道:“夜,你说,心——是怎样跳的?”
我愣了半会,摇摇头,他叹了口气,背着手靠在一旁的假山上兀自呢喃着:“夜,你当真想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?一辈子都在刀口舔血?暗影,也有心的权利吧?”
心的权利?大概从很早就被宋瑾亦剥夺了。我垂眸不语,将血红的帕子丢到魅的怀里,淡然道:“这话若是让主子听见了,会不高兴,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。”
“不可能!夜,我不相信你不厌倦这样的日子!”魅将帕子揉成一团攥在手中,他摘下黑巾在地上踩了两脚,似是极为厌弃暗影这个身份。我伫立原地默然不语,他大约气消了,将黑巾的灰尘拍去,继续戴着。
隐隐中,仿佛又听得魅叹息道:“如果能为自己活一次,该多好,我厌倦这样的日子…”
九月初五,邑王病危。
宋瑾亦在朝中权势滔天,我晓得,这是宋瑾亦的手笔。可怜那登基不到半年的小皇帝,没了邑王的保护,彻底成了宋瑾亦手中的傀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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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站在宋瑾亦的身侧,为宋瑾亦研墨,他写的字磅礴大气笔锋凌厉,我怔怔瞧着,眼神飘过一行小字,手打翻砚台,大片墨水染上宋瑾亦藏青色的衣裳。宋瑾亦停下笔,脸上露出不悦:“夜,你出神了。”
我谦恭跪下,却又听得他轻飘飘道:“暗影,不该有心。”
宋瑾亦大步走了出去,我颤抖着将砚台捡起,脑海却浮现起刚刚那行小字:魅因叛变,处以极刑,在狱中自戕而亡。
魅果然还是走了这步,他的叛变,最多不过是私自潜逃,他想逃离这样无休止的杀戮,想过普通人的生活,可他何其的傻?
处以极刑的人,我是见到过的。用热水浇在头顶,再开颅,用水银一点点灌进去,期间还会放入辣椒、盐水,目的就是为了让处以极刑的人知道,只有死,才是唯一的解脱方式。
所以魅自戕了。
我奔出宋瑾亦的书房,想象着魅临死前的模样,再也抑制不住胃里的翻涌,抱住那棵桂花树——吐了。
故事集:sspd-134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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